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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级语文下册第8课《回忆鲁迅先生(二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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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回忆鲁迅先生》
   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,是从心里的欢喜。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,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,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。

    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,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,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,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,仿佛不顾一切的走去。

    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,他说:“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……”
    鲁迅先生生病,刚好了一点,窗子开着,他坐在躺椅上,抽着烟,那天我穿着新奇的火红的上衣,很宽的袖子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:“这天气闷热起来,这就是梅雨天。”他把他装在象牙烟嘴上的香烟,又用手装得紧一点,往下又说了别的。
    许先生忙着家务跑来跑去,也没有对我的衣裳加以鉴赏。
    于是我说:“周先生,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?”
    鲁迅先生从上往下看了一眼:“不大漂亮。”
    过了一会又接着说:“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,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,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,红上衣要配红裙子,不然就是黑裙子,咖啡色的就不行了;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混浊……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?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,上边穿一件紫上衣,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……”
    鲁迅先生就在躺椅上看着我:“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,还带格子,颜色混浊得很,所以把红衣裳也弄得不漂亮了。”
    “……人瘦不要穿黑衣裳,人胖不要穿白衣裳;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,脚短就一定要穿白鞋子;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,但比横格子的还好;横格子的,胖人穿上,就把胖子更往两边裂着,更横宽了,胖子要穿竖条子的,竖的把人显得长,横的把人显得宽……”
    ……
    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,我要许先生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。许先生拿了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。经我和许先生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。为着取笑,把那桃红色的,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,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:
    “好看吧!多漂亮!”
    我也非常得意,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。
    鲁迅先生这一看,他就生气了,他的眼皮往下一放,向我们这边看着:
    “不要那样装她……”
    许先生有点窘了。
    我也安静下来。
    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,从不发脾气,但常常好用这种眼光看人,许先生常跟我讲,他在女师大读书时,周先生在课堂上,一生气就用眼睛往下一掠,看着她们,这种眼光鲁迅先生在记范爱农先生的文字里曾自己述说过,而谁曾接触过这种眼光的人就会感到一个旷代的全智者的催逼。
    我开始问:“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衣裳的这些事情呢?”
    “看过书的,关于美学的。”
    “什么时候看的……”
    “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……”
    “买的书吗?”
    “不一定是买的,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……”
    “看了有趣味吗?”
    “随便看看……”
    “周先生看这书做什么?”
    “……”没有回答。好像很难以回答。
    许先生在旁说:“周先生什么书都看的。”

    鲁迅先生不游公园,住在上海十年,兆丰公园没有进过,虹口公园这么近也没有进过。……鲁迅先生说:“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……一进门分做两条路,一条通左边,一条通右边,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的,树下摆着几张长椅子,再远一点有个水池子。”

    夜里去看电影,施高塔路的汽车房只有一辆车,鲁迅先生一定不坐,一定让我们坐。许先生,周建人夫人……海婴,周建人先生的三位女公子。我们上车了。
    鲁迅先生和周建人先生,还有别的一二位朋友在后边。
    看完了电影出来,又只叫到一部汽车,鲁迅先生又一定不肯坐,让周建人先生的全家坐着先走了。

    鲁迅先生备有两种纸烟,一种价钱贵的,一种便宜的,便宜的是绿听子的,我不认识那是什么牌子,只记得烟头上带着黄纸的嘴,每五十支的价钱大概是四角到五角,是鲁迅先生自己平日用的。另一种是白听子的,是前门烟,用来招待客人的,白烟听放在鲁迅先生书桌的抽屉里。来客人,鲁迅先生下楼,把它带到楼下去,客人走了,又带回楼上来照样放在抽屉里。而绿听子的永远放在书桌上,是鲁迅先生随时吸着的。

    鲁迅先生的休息,不听留声机,不出去散步,也不倒在床上睡觉,鲁迅先生自己说:
    “坐在椅子上翻一翻书就是休息了。”

    鲁迅先生从下午两三点钟起就陪客人,陪到五点钟,陪到六点钟。客人若在家吃饭,吃过饭又必要在一起喝茶,或者刚刚喝完茶走了,或者还没走就又来了客人,于是又陪下去,陪到八点钟,十点钟,常常陪到十二点钟。从下午两三点钟起,陪到夜里十二点,这么长的时间,鲁迅先生都是坐在藤躺椅上,不断地吸着烟。
    客人一走,已经是下半夜了,本来已经是睡觉的时候了,可是鲁迅先生正要开始工作。在工作之前,他稍微阖一阖眼睛,燃起一支烟来,躺在床边上,这一支烟还没有吸完,许先生差不多就在床里边睡着了(许先生为什么睡得这样快?因为第二天早晨六七点钟就要起来管理家务)。海婴这时也在三楼和保姆一道睡着了。
    全楼都寂静下去,窗外也是一点声音没有了,鲁迅先生站起来,坐到书桌边,在那绿色的台灯下开始写文章了。
    许先生说鸡鸣的时候,鲁迅先生还是坐着,街上的汽车嘟嘟地叫起来了,鲁迅先生还是坐着。
    有时许先生醒了,看着玻璃窗白萨萨的了,灯光也不显得怎样亮了,鲁迅先生的背影不像夜里那样黑大。
    鲁迅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,仍旧坐在那里。
    人家都起来了,鲁迅先生才睡下。
    海婴从三楼下来,背着书包,保姆送他到学校去,经过鲁迅先生的门前,保姆总是吩咐他说:
    “轻一点走,轻一点走。”
    鲁迅先生刚一睡下,太阳就高起来了。太阳照着隔院子的人家,明亮亮的;照着鲁迅先生花园的夹竹桃,明亮亮的。
    鲁迅先生的书桌整整齐齐的,写好的文章压在书下边,毛笔在烧瓷的小龟背上站着。
    一双拖鞋停在床下,鲁迅先生在枕头边睡着了。

    鬼到底是有的是没有的?传说上有人见过,还跟鬼说过话,还有人被鬼在后边追赶过,吊死鬼一见了人就贴在墙上。但没有一个人捉住一个鬼给大家看看。
    鲁迅先生讲了他看见过鬼的故事给大家听:
    “是在绍兴……”鲁迅先生说,“三十年前……”
    那时鲁迅先生从日本读书回来,在一个师范学堂里也不知是什么学堂里教书,晚上没有事时,鲁迅先生总是到朋友家去谈天。这朋友住得离学堂几里路,几里路不算远,但必得经过一片坟地。谈天有的时候就谈得晚了,十一二点钟才回学堂的事也常有。有一天鲁迅先生就回去得很晚,天空有很大的月亮。
    鲁迅先生向着归路走得很起劲时,往远处一看,远远有一个白影。
    鲁迅先生不相信鬼的,在日本留学时是学的医,常常把死人抬来解剖的,鲁迅先生解剖过二十几个,不但不怕鬼,对死人也不怕,所以对于坟地也就根本不怕,仍旧是向前走的。
    走了不几步,那远处的白影没有了,再看突然又有了。并且时小时大,时高时低,正和鬼一样。鬼不就是变换无常的吗?
    鲁迅先生有点踌躇了,到底向前走呢?还是回过头来走?本来回学堂不止这一条路,这不过是最近的一条就是了。
    鲁迅先生仍是向前走,到底要看一看鬼是什么样,虽然那时候也怕了。
    鲁迅先生那时从日本回来不久,所以还穿着硬底皮鞋,鲁迅先生决心要给那鬼一个致命的打击。等走到那白影的旁边时,那白影缩小了,蹲下了,一声不响地靠住了一个坟堆。
    鲁迅先生就用了他的硬皮鞋踢出去。
    那白影噢的一声叫出来,随着就站起来,鲁迅先生定眼看去,他却是个人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在他踢的时候,他是很害怕的,好像若一下不把那东西踢死,自己反而会遭殃的,所以用了全力踢出去。
    原来是个盗墓子的人在坟场上半夜做着工作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。
    “鬼也是怕踢的,踢他一脚就立刻变成人了。”
    我想,倘若是鬼常常让鲁迅先生踢踢倒是好的,因为给了他一个做人的机会。

    从福建菜馆叫的菜,有一碗鱼做的丸子。
    海婴一吃就说不新鲜,许先生不信,别的人也都不信。因为那丸子有的新鲜,有的不新鲜,别人吃到嘴里的恰好都是没有改味的。
    许先生又给海婴一个,海婴一吃,又是不好的,他又嚷嚷着。别人都不注意,鲁迅先生把海婴碟里的拿来尝尝。果然是不新鲜的。鲁迅先生说:
    “他说不新鲜,一定也有他的道理,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。”
    ……
    以后我想起这件事来,私下和许先生谈过,许先生说:“周先生的做人,真是我们学不了的。那怕一点点小事。”

    1936年3月里鲁迅先生病了,靠在二楼的躺椅上,心脏跳动得比平日厉害,脸色略微灰了一点。
    鲁迅先生必得休息的,须藤老医生是这样说的。可是鲁迅先生从此不但没有休息,并且脑子里所想的更多了,要做的事情都像非立刻就做不可,校《海上述林》的校样,印珂勒惠支的画,翻译《死魂灵》下部;刚好了,这些就都一起开始了,还计算着出三十年集。
    鲁迅先生睡在二楼的床上已经一个多月了,气喘虽然停止,但每天发热……差不多一刻也不停地纸烟,而今几乎完全放弃了,纸烟听子不放在床边,而仍很远地蹲在书桌上,若想吸一支,是请许先生付给的。
    许先生用筷子来回地翻着楼下的饭桌上菜碗里的东西,菜拣嫩的,不要茎,只要叶,鱼肉之类,拣烧得软的,没有骨头没有刺的。
    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,无限的要求,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光,许先生看着她自己手里选得精精致致的菜盘子,而后脚板触着楼梯上了楼。
    希望鲁迅先生多吃一口,多动一动筷,多喝一口鸡汤。鸡汤和牛奶是医生所嘱的,一定要多吃一些的。
    把饭送上去,有时许先生陪在旁边,有时走下楼来又做些别的事,半个钟头之后,到楼上去取这盘子。这盘子装得满满的,有时竟照原样一动也没有动又端下来了……
    证明了鲁迅先生是肺病,并且是肋膜炎,须藤老医生每天来了,为鲁迅先生先把肋膜积水用打针的方法抽净,共抽过两三次。
    这样的病,为什么鲁迅先生自己一点也不晓得呢?许先生说,周先生有时觉得肋痛了就自己忍着不说,所以连许先生也不知道,鲁迅先生怕别人晓得了又要不放心,又要看医生,医生一定又要说休息。鲁迅先生自己知道做不到的。
    福民医院美国医生的检查,说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二十年了。这次发了怕是很严重。
    医生规定个日子,请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详细检查,要照X光的。
    这照片取来的那天许先生在楼下给大家看了,右肺的上尖角是黑的,中部也黑了一块,左肺的下半部都不大好,而沿着左肺的边边黑了一大圈。
    在楼下的客厅里许先生哭了。许先生手里拿着一团毛线,那是海婴的毛线衣拆了洗过之后又团起来的。
    鲁迅先生在无欲望状态中,什么也不吃,什么也不想,睡觉是似睡非睡的。
    许先生很镇静,没有紊乱的神色,虽然说那天当着人哭过一次,但该做什么,仍是做什么,毛线该洗的已经洗了,晒的已经晒起,晒干了的随手就把它缠成团子。

    海婴在玩着一大堆黄色的小药瓶,用一个纸盒子盛着,端起来楼上楼下的跑。向着阳光照是金色的,平放着是咖啡色的,他招聚了小朋友来,他向他们展览,向他们夸耀,这种玩意只有他有而别人不能有。他说:
    “这是爸爸打药针的药瓶,你们有吗?”
    别人不能有,于是他拍着手骄傲地呼叫起来。

    海婴每晚临睡时必向爸爸妈妈说:“明朝会!”
    有一天他站在走上三楼去的楼梯口上喊着:
    “爸爸,明朝会!”
  鲁迅先生那时正病的沉重,喉咙里边似乎有痰,那回答的声音很小,海婴没有听到,于是他又喊:
    “爸爸,明朝会!”他等一等,听不到回答的声音,他就大声地连串地喊起来:
    “爸爸,明朝会,爸爸,明朝会,……爸爸,明朝会……”
    他的保姆在前边往楼上拖他,说是爸爸睡了,不要喊了。可是他怎么能够听呢,仍旧喊。
    这时鲁迅先生说“明朝会”,还没有说出来喉咙里边就像有东西在那里堵塞着,声音无论如何放不大。到后来,鲁迅先生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才很大声地说出:
    “明朝会,明朝会。”
    说完了就咳嗽起来。
    许先生被惊动得从楼下跑来了,不住地训斥着海婴。
    海婴一边笑着一边上楼去了,嘴里唠叨着:
    “爸爸是个聋人哪!”
    鲁迅先生没有听到海婴的话,还在那里咳嗽着。

    鲁迅先生在4月里,曾经好了一点,有一天下楼去赴一个约会,把衣裳穿得整整齐齐,腋下挟着黑花包袱,戴起帽子来,出门就走。
    许先生在楼下正陪客人,看鲁迅先生下来了,赶快说:
    “走不得吧,还是坐车子去吧。”
    鲁迅先生说:“不要紧,走得动的。”
    许先生再加以劝说,又去拿零钱给鲁迅先生带着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不要不要,坚决地就走了。
    “鲁迅先生的脾气很刚强。”
    许先生无可奈何地,只说了这一句。
    鲁迅先生晚上回来,热度增高了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:
    “坐车子实在麻烦,没有几步路,一走就到。还有,好久不出去,愿意走走……动一动就出毛病……还是动不得……”
    病压服着鲁迅先生又躺下了。
    7月里,鲁迅先生又好些。
    药每天吃,记温度的表格照例每天好几次在那里画,老医生还是照常地来,说鲁迅先生就要好起来了,说肺部的菌已停止了一大半,肋膜也好了。
    客人来差不多都要到楼上来拜望拜望,鲁迅先生带着久病初愈的心情,又谈起话来,披了一张毛巾子坐在躺椅上,纸烟又拿在手里了,又谈翻译,又谈某刊物。
    一个月没有上楼去,忽然上楼还有些心不安,我一进卧室的门,觉得站也没有地方站,坐也不知坐在那里。
    许先生让我吃茶,我就倚着桌子边站着,好像没有看见那茶杯似的。
    鲁迅先生大概看出我的不安来了,便说:
    “人瘦了,这样瘦是不成的,要多吃点。”
    鲁迅先生又在说玩笑话了。
    “多吃就胖了,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吃点?”
    鲁迅先生听了这话就笑了,笑声是明朗的。
    从7月以后鲁迅先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,牛奶,鸡汤之类,为了医生所嘱也隔三差五地吃着,人虽是瘦了,但精神是好的。
    鲁迅先生说自己体质的本质是好的,若差一点的,就让病打倒了。

    这一次鲁迅先生保持了很长的时间,没有下楼更没有到外边去过。
    在病中,鲁迅先生不看报,不看书,只是安静地躺着。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的。
    那张画,鲁迅先生未生病时,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,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来的那画片差不多。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子飞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边跑,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花的花朵。
    记得是一张苏联某画家着色的木刻。
    鲁迅先生有很多画,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枕边?
    许先生告诉我的,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什么常常看这小画。

    有人来问他这样那样的,他说:
    “你们自己学着做,若没有我呢!”

    这一次鲁迅先生好了。
    还有一样不同的,觉得做事要多做……
    鲁迅先生以为自己好了,别人也以为鲁迅先生好了。
    准备冬天要庆祝鲁迅先生工作三十年。

    又过了三个月。
    1936年10月17日,鲁迅先生病又发了,又是气喘。
    17日,一夜未眠。
    18日,终日喘着。
    19日,夜的下半夜,人衰弱到极点了。天将发白时,鲁迅先生就像他平日一样,工作完了,他休息了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939年10月

阅读练习·探究
一、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、思想家、革命家,文章却大量地、细致地记述他生活、工作中的琐事,这样写有什么好处?你认为这篇文章有值得改正的吗?
二、朗读鲁迅深夜工作至天亮、海婴连喊“明朝会”两小节,谈谈你的感受,说说哪些地方最动人。
三、鲁迅先生说:“鬼也是怕踢的,踢他一脚就立刻变成人了。”这句趣话妙在哪里呢?文中记述了好些鲁迅所说的话。请再选择一例,谈谈其中的妙趣或隐含的道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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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老师

男,中教高级职称

从教28年,省级“先进教育工作者”,市语文教学与研究科研组带头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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